库洛诺斯无法相信。
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病秧子，是当年那个精神焕发的，极注重自己外观的马瑞尔先生。
明明只是一年多没有见面。
库洛诺斯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仅仅一年多未见，自己最敬爱的马瑞尔先生变成了这副模样。
“马瑞尔先生？”
库洛诺斯用着乞求的语气再度喊起了那个最熟悉的名字。
她迫切地希望，眼前这个男人能告诉她，自己认错人了。
然而，面前的男人给出了肯定的，令她绝望的答复。
“是我，马瑞尔，好久不见了，库洛诺斯。”
库洛诺斯很快就从愣神中调整了过来，满面春风地和马瑞尔谈笑风生了起来。
就和往常一样。
“啊，对了，我怎能忘记我们间的仪式。”
说着，库洛诺斯展开双手，丝毫不在乎马瑞尔身上散发出的异味，想要给这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个热情的拥抱。
从小到大，她们一直都是一见面就会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是这次马瑞尔却伸手推开了她。
不顾库洛诺斯震惊的神情，他抽搐着嘴角，淡淡地说道：“一身汗臭味，难得你穿得这么好看，传给你太糟蹋了。”
“如果是马瑞尔先生的话我不在意。”
库洛诺斯还是没有放弃。
马瑞尔时不时擤着鼻涕，神情复杂地盯着库洛诺斯，库洛诺斯也不回避他略显迟钝的目光，就这样和他对视着。
最终，马瑞尔还是摆了摆手，拒绝道：“最近受了些伤，身体痛得很，还是算了吧。”
库洛诺斯没有作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瘦骨嶙峋。
“那确实是好久不见。”接过话茬，库洛诺斯打算好生问问马瑞尔他的近况，“最近过得不太好啊马瑞尔先生，才一年不见，就瘦成这样子了。”
库洛诺斯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的面部，摇着头惋惜地说道。
黑眼圈很明显，眼窝也深深陷了进去。
“是啊，我打入泰索家族当了一年多的特务，最近收到老爹的命令，我就连忙赶了回来。”马瑞尔打着哈欠道，“最近我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感觉人都要垮掉了。”
“正常现象。”库洛诺斯冷不丁地小声嘀咕道。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其他人就没有觉得你一下子变化太大了吗？”
“啊，他们都觉得我太过操劳导致身体抱恙了，哈哈，我都反复说了我没事的，他们才肯放我走。”马瑞尔挠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讪笑着说道。
骗人。
库洛诺斯被马瑞尔巨大的外貌差异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竟没有注意到他的装束有多不合理。
大夏天的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除了脸以外没有任何一寸肌肤暴露在外——托利亚家族的规矩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繁文缛节，反而相当人性化。考虑到夏天炎热的天气，在外工作或是站岗的家族成员只需衣装得体便可，并不需要统一穿西装西裤。
明明马瑞尔先生比谁都怕热，更是第一个向托利亚先生提出这个要求的人，可他现在却穿得比谁都厚，连手上都戴上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
哪怕汗水已经将他的衬衫打湿，豆大的汗珠也止不住地从额头流下来，也不曾脱下任何一件衣物。
开什么玩笑。
“所以说我们现在都要去大老爹那里咯？”
隔着手套，库洛诺斯紧紧地握住了马瑞尔的手。
“你也要去吗？”马瑞尔有些不安地反问道。
本来我可以不去，现在我不得不去。
“是的，我今天来就是来找大老爹的。”
马瑞尔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
“好吧，那我们这就走吧。”
说罢，马瑞尔想要甩开库洛诺斯的手，但库洛诺斯看上去纤柔的小手此时却像螃蟹的巨钳一般死死地咬着他不放。
“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也可以不去。”库洛诺斯一字一顿地说着，“我们去扉页喝一杯如何，庆祝我荣登圣女之位。”
“敛彩……我是说梅姬小姐看到你也会很高兴的。”
梅姬是敛彩的本名。
马瑞尔闻言，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情绪看上去相当低落。
“不，她不会高兴的……梅姬看到我这个样子……她不会看到的。”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强行摆脱了库洛诺斯的阻拦。
“我现在，必须要去见托利亚先生，你愿意去也好，不愿意去也罢。”
冷冰冰地撂下这样一句话后，马瑞尔大步流星地向屋内走去。
马瑞尔先生从未这样对待过别人，他向来都十分耐心，而且讲究以理服人。
现在的他已经不见半点昔日的影子了。
别开这种国际玩笑了！
库洛诺斯拔腿就跑，很快就在屋内的玄关处追上了马瑞尔。
正当她想要拉住他的时候，马瑞尔猛地转过身将她推倒在地，一边还不忘恶狠狠地踢上两脚。
“给老子滚啊！真以为自己当了个狗屁圣女就只手遮天了？你他妈要是再敢跟上来一步，老子就……我……我都在干什么啊！”
马瑞尔不知为何突然大发雷霆，正当他想要继续咒骂倒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库洛诺斯时，他又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
低落，自责，悔恨，煎熬，痛苦等等负面情绪一下子就占据了他的头脑。
理所当然的，马瑞尔陷入了深深的混乱之中。
他死命地敲击着自己的头部，撕扯着自己头发，嘴上也没停下来——在双手交替的间隙中如恶犬一样撕咬着自己的手套。
很快，手套便经不住这般摧残，在马瑞尔几乎用尽全力的撕裂下发出了清脆的“刺啦”声。
然后从中间裂成了两半，露出了藏在手套里的右手——五指均是被烫伤的焦黄色，中指和食指尤为明显；血管分明的手背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有些已经因为感染而出现了溃疡。
马瑞尔也因为用力过猛，被惯性甩飞了出去，倒在一旁的扶梯边上。
多亏这重重的一摔，疼痛让他清醒了不少。
然后他便手脚并用地沿着楼梯往上爬，额头还时不时地磕在大理石台阶的棱角上。
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
好在这会屋内几乎没人，不然准让他们大跌眼镜。
等到马瑞尔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库洛诺斯才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满是灰尘和鞋印的外套。
然后又确认了怀表的情况。
还好，自己有下意识地面朝下倒地，马瑞尔先生的那几脚都踹在了自己的背上。
怀表完好无损。
“原来马瑞尔先生所说的动真格是这么痛啊，啧啧。”
嘴上说着轻松的话，心里却是无比的悲痛。
自己从没想过与马瑞尔先生的重逢会是这样的。
难道不应该再次将自己拦腰抱起，举得高高的，转圈转到两个人都头晕目眩为止吗。
难道不应该再次和自己大吃特吃，将宴会上的肉食全都席卷一空吗。
难道不应该再次同自己躺在境外森林的草地上，望着满天繁星谈天说地吗。
“也罢，就让我好好感受一下，让我多多感受几下吧，马瑞尔先生。”
不使用治疗魔法，库洛诺斯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顿地走上了台阶。
来人。
谁都好。
请告诉我。
这是一场梦。
无比真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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